槐花年年香
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时,我摸到大衣口袋里那枚生锈的铜钥匙。
凹凸的齿痕间还沾着去年槐花的残瓣,这是今早离开老宅前,大伯硬塞给我的。
"
西厢房五斗橱最下层..."
老人欲言又止,沟壑纵横的脸被救护车蓝光映得发青。
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酸。
二十米外的产房突然传来欢呼,新生儿嘹亮的啼哭穿透走廊。
监护仪骤密的滴答声里,我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——王浩载着我冲进王家大院时,瓦当正往下淌着银链似的水帘,老槐树在狂风里抖落满地玉钱。
"
新媳妇跨火盆!
"
满院灯火突然亮起,我被簇拥着跳过炭火。
蒸腾的热浪中,瞥见东墙根坐着位穿藏蓝大褂的老人,枯枝般的手正往青砖上刻字。
后来才知道那是太爷爷临终前刻的最后一块砖:"
1986年夏,浩儿金榜题名"
。
现在那块砖就压在我的挎包底层。
手术室门开合的瞬间,金属冷光在砖面"
1993年秋分"
的刻痕上划过。
那年王浩母亲难产大出血,全院老少举着煤油灯在县医院守了三天三夜。
砖背面还有褪色的血指印,是当时赶回来的三叔砸砖取钱时留下的。
"
小夏,接着!
"
姑姑抛来青花粗瓷碗,槐花粥腾起的热气模糊了视线。
那年腊月老宅翻修,工匠在房梁夹层发现个铁盒,里头装着泛黄的《王氏家谱》和半块银锁。
锁芯刻着"
长命百岁"
,纹路里嵌满槐树茸毛,据说是太奶奶用乳汁混着花蜜浇铸的。
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蜂鸣。
我攥紧刻着"
2005年清明"
的青砖,那是奶奶下葬的日子。
送殡队伍经过老槐树时,枝桠突然断落碗口粗的枝干,露出年轮中心焦黑的疤痕——1938年鬼子进村那夜,这棵树替王家挡过燃烧弹。
"
成了!
"
主刀医生的喊声惊醒记忆。
手术灯转绿时,产房那边正响起《摇篮曲》。
大伯抖开包了七层的油纸包,三十年前的账本里飘出片干枯的槐叶,叶脉间褪色的墨迹写着:"
今借到小妹嫁妆钱七十元整"
。
晨光染白走廊时,表弟发来视频:老宅西厢房的雕花窗棂上,新晒的尿布和裹着银锁的襁褓随风轻晃。
镜头扫过青砖墙,未干的墨汁正在"
2023年冬至"
下方洇染——昨夜诞生的婴孩脚印正拓在砖面,旁边是公公刚能活动的右手按下的指印。
我摸出铜钥匙插入值班室锁孔,旋转时听见细微的沙沙声。
五斗橱最下层铁盒里,太爷爷的烟斗与王浩的乳牙并排躺着,底下压着张1942年的地契。
发脆的宣纸上,槐树林分布图里藏着条蜿蜒红线,直通后山溶洞——当年二十三个王氏子孙曾在那里躲过扫荡。
窗外又开始飘雪,今年的槐花却开得格外早。
细白的花瓣粘在护士台玻璃上,拼出个歪扭的"
家"
字。
走廊尽头传来轮椅声响,公公正指着手机屏教新生儿认照片:百年老槐的虬枝上,二十三个铜铃在风里轻晃,每个铃铛里都封着片带刻痕的青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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